2018.11.15

惟和講堂

用聲音建構當代城市與文化性格|吳燦政,島嶼的耳朵-聲貌講座回顧

通過聲音的追溯與辨析,我們可以從中發現當代城市的習性與文化性格。在五光十色的感光世界裡,聲音往往是最容易被發現,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線索。本場講座,道禾三代塾邀請了聲音與影像創作者吳燦政先生透過專業錄音設備,用聲音為我們導覽一座城市的另一層感官面貌,同時喚醒沈睡在記憶中的聲音碎片,學習傾聽日常旋律,層疊另一種未來的考古學。

|吳燦政 Wu Tsan-Cheng

  • 臺南藝術大學造形藝術研究所
  • 「臺灣聲音地圖計畫」主持人
  • 臺灣地景聲音的先驅
  • 聲音與影像創作者Sound and Visual Artist。

從平凡見不凡,從睜開眼的第一個聲音,聽見不同世代的改變。

試試看,回想當你早上起床,第一個聽到的聲音會是什麼?是鳥叫聲、公雞啼、父母叫自己起床的聲音、鬧鐘的聲音,或是母親忙於早餐,從廚房傳來的叮叮咚咚。這些聲音雖然互有差異,卻都是我們對起床後睜眼第一個聲音的共同記憶。這些微妙的差異因為每個人生活的場景、背景、時代和歷史而有所不同,通過聲響我們可以判斷出世代的演進,如同過去沒有鬧鐘,只能依賴父母叫醒,後來有了鬧鐘、手機,所發出的聲響也就有了不同的旋律。

你覺得臺灣很吵嗎?你了解過原因嗎?

我們常常覺得國外很安靜,臺灣相對喧嘩,卻不曾嘗試了解箇中原因。吳燦政從聲音與城市文化性格的連結出發,認為理解聲音應該由理解當代的時空背景開始。例如為什麼我們會覺得臺灣吵日本相對安靜,除了島內擁有太多摩托車與空調外,他認為日本人自制的性格也是其中原因。又或者我們常常認為外國觀光客的音量太大,但吳燦政也曾錄過臺灣居民的喧嘩交談聲,與其論戰國別,他認爲更需要探討的是發音結構的問題,經常是因為不熟悉這樣的音律而容易覺得刺耳。

聲音是必然消失的事件,哪一個才是重要,又哪一個值得被留下?

因為聲音地圖的關係,吳燦政經常被委託保留一些聲音,但他卻認為會消失的聲音就是會消失,聲音是一個不斷在改變的有機體,即便現下保留了,也只是那個片段的記憶。例如有次他到雙溪錄音遇見了一個打鐵街的老師傅在打鐵,錄音過程中旁邊突然有觀光客拍他肩膀表示想要拍紀念照,拍完後,老師傅便休息,因為這是一場表演。吳燦政說他究竟是錄下老師傅的打鐵記憶,還是純然的打鐵節奏,在那個當下而言,他認為自已並無法透過聲音真實記錄這個人。倘若想保留一個產業,應該是一起討論如何讓他被延續,而不只是單純只做一個聲音的時空切片。

聲音會比影像更靠近真相嗎?

記錄抗議場合時,很多人會問吳燦政,聲音是不是比視覺更具真實性,更能讓人聽到真相。他舉太陽花學運為例,當時巷子裡學生與警察兩邊都坐著相互對峙,因為不想挑釁彼此氣氛相當肅靜,旁邊有個賣蚵仔麵線的攤位,他就待在麵線攤位旁邊錄音。若不仔細描述現場環境,現場他所錄下來的是大多是蚵仔麵線的炊具聲響,而無法表現學生與警察對峙的肅殺感。所以當民眾這樣問他,其實他是持保留態度的。僅管長時間的聲音記錄讓吳燦政能夠計算出記錄地點的空氣密度與聲音傳遞的速度,但是民眾未受過訓練無從得知,所以即使聲音的標題寫著抗議:警察跟學生準備對峙當中,但是播出來的卻是蚵仔麵線這類看似文不對題卻確實來自現場的聲音。

避免太快定義一個地方,既有想像可能會是錄音過程的一種阻礙。

錄音前,吳燦政除了會對當地自然地理與人文生態做功課外,他還會刻意保留一顆空白的心,一個未知的敬畏心態。過去他曾在東海岸長年錄音,從宜蘭開始不間斷地錄下海浪的節奏頻率,以及波浪拍打到岸邊與礁石不同速度的聲音,長期下來便有了對海浪熟悉的既有想像。直到他前往馬祖北竿進行錄音時,沒想到待不到十秒錄音設備便被海浪捲走。他於是領悟,即使已經錄過那麼多海浪聲,每個地方都還是必須重來一次。對一個地方必須抱有未知的態度,否則很容易因為一時輕忽就發生意外甚至危險,像是馬祖的沙粒粗細與海浪的高低就與臺灣沿海完全不同。

錄音過程的啟示,聲音的教育。

有次吳燦政到達蘭嶼錄音,在抵達之前他對蘭嶼的想像多是從報導而來,真正開始到當地進行錄音才理解居民的生活模式與生活情境。有次為了避開觀光客,吳燦政早起錄音,過程中瞥見有爸媽帶著孩子走到觀光景點並且對著告示牌努力對孩子解說知識,然後留下影像。他於是反思,如果平常工作已經疲憊不堪,為什麼旅行不能是無意圖的放空,讓感官完全釋放親近自然,由感官來告訴你些關於他的什麼。學習時,我們也大多教育孩子畫面上的差異,告訴你這是海浪侵蝕地形,卻不見得能教育孩子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有不同的頻率與節奏。

人為跟自然所造成的聲音,孰優孰劣?

投入錄音工作這些年間,總是有人問吳燦政人為與自然所製造的聲音哪一個比較好?對他而言,這並不是好與壞的問題。他實際播放了一段桃米社區的山坡地錄音,清晰可聞兩側的鳥鳴有著豐富度上的差別,讓人意外的是比較多鳥鳴的區域其實是因為種植許多作物吸引鳥群前來的農家,而不是看似自然的人造林。又或者他在錄臺灣公園晚間聲音時,常常會出現街舞、土風舞、國標舞音樂等雜沓聲響,這對臺灣人來說可能覺得吵雜,對外國人而言卻很有趣。有時候聲音的吵雜與否,只是我們的既定印象,對他人而言卻可能未必如出一轍。

聲音是改變一個城市最快的辦法。

吳燦政舉捷運關門的音效為例,設計是初衷是希望大家聞聲止步,但他實際走訪民眾卻發現大家表示聽見了反而會加快腳步,他於是反思甚麼才是好的聲音設計?一個有效的聲音設計應該透過聲音收集、分析、解構屬於這座城市的文化性格,重新審視大家在使用捷運系統時,聲音與行為模式的連接關係是什麼,舉凡刷卡經過閘門的視線落點、一個國家的民族與文化性格都可以是考量的要點。他認為所有的聲音設計都應該慢慢回到連接人,理解聲音與這個地區的關係,這樣才有辦法解決此一區域的聲音問題。

讓聲音記錄成為可供參考的工具,或者當代歷史與文化的資料庫。

聲音地圖不僅能作為理解一個城市文化性格的依據,亦能通過聲音設計提供更好的公共建設使用者服務體驗。吳燦政表示聲音具有當代性,例如車聲,二十年前摩托車的聲音一定與現在機車的聲音差別甚大,年輕人日常用語與腔調一定也有別於今朝,甚至不同聲音也代表了不同職業身份。倘若能詳實紀錄下這些聲音記憶,未來便能夠作為臺灣戲劇演員的教材或者學院的研究資料。透過吳燦政的精彩演說,我們不僅重新認識聲音記錄的可能性,更能叮嚀自己對環境聲音的重新審視,不再停留於安靜或吵雜的界定,而是更近一步理解聲音之於當代文化的連結性。